4岁的旧颜

樱 · 发表于 2014-4-11 09:05:33

于悠凉14岁，在灼灼的年华，遇见同样14岁的莫非颜。

　　彼时她是还是一个爱哭的小女孩，握着一张分数惨烈的数学试卷便能一路哭回家，然后在才搬来没几天的小区里迷了路。她在那栋看起来很像自己新家的公寓前徘徊，眼泪还淌在嘴角。然后于悠凉，看到了莫非颜。

　　14岁的莫非颜穿着领口洗的很垮的棉t恤和及膝的沙滩短裤，拖着一双每踩一下就咯吱咯吱暧昧尖叫的拖鞋出现。他像是才睡醒的模样，揉揉头发提着一袋垃圾下楼。楼道口那只晒夕阳的小黑猫，冲着他缠绵的叫。

　　他冲它笑，叫它白白，然后对这个名字很有意见的小黑猫一跃而起，在他裸露的脚背上留下三道红色的伤口。

　　莫非颜疼的咧了一下嘴，不远处的于悠凉挂着眼泪笑出了声。

　　莫非颜扬起手，把手里的垃圾袋丢到垃圾桶里，然后拖着破拖鞋咯吱咯吱的走向于悠凉。他在她面前站定，低下头看她脸上的泪痕，然后眉眼很温柔的弯起来，问，小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14岁的于悠凉仍是最单纯的孩子模样，152的身高，细瘦的像个小木偶。而14岁的莫非颜已经有170的身高，会像个大孩子那样坏坏的笑。

　　所以于悠凉真的相信他比她大很多，所以充满信赖的点点头，满怀期待的问，叔叔，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莫非颜挑高了眉毛，然后脸上是漾开的笑容。他说好。然后摇摇晃晃的在前面带路。

　　于悠凉跟着他，跟着他去了小区里的诊所打狂犬预苗，看他挽高袖子却不敢看针尖扎入皮肤的害怕模样；看他和白头发的爷爷奶奶打招呼，笑的那么天真又干净；看他冲路过的孩子做很凶或者很丑的鬼脸，看到他们惊恐的拉着妈**手，但是又好奇的不停回头的模样呵呵的笑。

　　最后他在超市买了两支棒棒糖，和于悠凉一人一个，咋吧咋吧咬着棒棒糖。

　　夏天的黄昏，天还是很亮，天际的流云极淡极淡的慢慢游，拖着长长的金色尾巴，空气里有很好闻的暖花香。

　　夏天的气味。

　　于悠凉忘了那张分数惨烈的数学试卷带来的悲伤，可她想回家。

　　莫非颜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于悠凉的身边，说，你吃完棒棒糖就能回家了。

　　于悠凉不信，把棒棒糖咬的霹雳啪啦响，然后她抬头的时候真的看到了下班回家的妈妈。

　　于悠凉跑过去拉住妈**手，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莫非颜的身影。

　　他们一起坐过的台阶上是空的，可于悠凉的味蕾上明明还有甜到明媚的糖，眷恋不走的味道。

　　于悠凉不停不停的回头，她只看到自己身后被夕阳拖长的淡金色身影，美好的像那些值得镌刻的记忆。

　　时光便这样恬淡的流过了春夏秋冬，一轮又一轮。

　　于悠凉再没在小区里遇见过那个邋遢的“叔叔”和那只叫白白的坏脾气小黑猫。她终于牢牢记住了新家公寓的门牌号码，也终于能很轻巧的解出那些复杂的数学题。两年的时间让一个纯粹的小女孩长成了笑容恬淡温和有礼的乖巧少女。

　　那你呢，你呢？时光在你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再见莫非颜是两年之后，于悠凉16岁，高一。在新生开学典礼上，她看到身边隔壁班的男生的侧脸，微扬的嘴角流畅的线条，似曾相识。

　　于悠凉很努力的回忆他的脸，他却忽然侧过脸来冲她笑，他说嗨，小姑娘，我是莫非颜。

　　脸上依然是那种懒懒的笑，眼角眉梢都是风轻巧吹过的痕迹。

　　莫非颜，莫非颜，原来他便是莫非颜。

　　那个十二岁写出震惊文坛的长篇小说，被媒体追捧上天的少年作家，13岁退学在家，14岁推出第二本长篇小说，口碑与市场同样大幅下滑之后便渐渐淡出人们视线的清俊少年。

　　原来，他叫，莫非颜。

　　莫非颜。

　　莫非颜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从未曾搬离那个小区，只是他们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习惯走不同的大门进出。

　　两年时光给莫非颜留下了许多更好更好的东西。他长的更高了，面容清俊眼神温润，喜欢懒懒的笑，偶尔认真的时候会让于悠凉不由自主有窒息的感觉。

　　一开始，只是因为年少时的意外相遇而偶有留意，但渐渐的，于悠凉便发现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宿命一般。

　　那个仲夏夜，星星无比明亮和灿烂，满天空的熠熠生辉。于悠凉洗完澡之后跑到天台乘凉，夜风吹的她的白色碎花的棉裙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小腿，湿哒哒的头发散在肩上，鼻息间是好闻的沐浴露的香。

　　隐隐能听到木吉他的声音。

　　于悠凉顺着隐约的声音望过去，发现远处那条很少人走的小道上，那展孤单单的路灯下有个暗色身影，盘腿坐在地上拨弄吉他，浅浅哼唱。

　　“……我们是彼此的旧时容颜，终于在时光的洪荒中悠然绽放……”

　　然后她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出现，她遮挡住莫非颜身前，倾下身体，亲密的姿态，吉他和哼唱停伫在最后一个音符。

　　于悠凉看着那两个交叠的剪影，在昏黄的灯光下美的像油画一般。

　　那是1999年的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于悠凉一个人在天台看了整夜整夜的满天繁星。

　　在那所满是读书机器的重点高中里，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的莫非颜是毫无疑问的王子。于悠凉常可以看到他和不同的女生一起走过楼下的那条林荫道，八卦新闻里他总是最显眼的主角。

　　若不是，若不是那日的意外，他们也许便这样，在别人的故事听对方的名字，然后微笑着将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遗忘在风里了吧。

　　那日夜自修，于悠凉去办公楼帮老师拿明天要用的教案，进电梯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电梯里有人。

　　是莫非颜。

　　他还是那副懒懒微笑的模样，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帮于悠凉按着电梯上的按钮。

　　谢谢。于悠凉站在一边，和他隔了很远的距离。

　　叫叔叔。莫非颜歪着头看于悠凉。

　　于悠凉扬起下巴看他。

　　叫叔叔。莫非颜笑，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叔叔，你以前自己叫我的。

　　那是你骗我的。我不叫。

　　叫叔叔。

　　不叫。

　　叫叔叔。

　　不叫。

　　……

　　两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狭小的空间里把小孩子斗嘴的游戏玩的一本正经。

　　原本缓缓上升的电梯忽然震动了一下，然后卡在半空，停止运动，苍白的日光灯跳了跳，也闭上了眼。

　　莫非颜和于悠凉同时没了声音。

　　然后三秒之后于悠凉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再接着是那种害怕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咯咯的骨骼声。

　　黑暗中她的脚腕被人忽然抓住！

　　于悠凉尖叫起来，用力踩那只莫名出现的手，直到她听到莫非颜发出疼痛的声音。

　　我……我……我……

　　模模糊糊，断断续续。

　　于悠凉慢慢蹲下身，摸索到地板上那只被自己狠狠“践踏”过的莫非颜的手，冰凉，潮湿。

　　于悠凉忽然被扑过来的莫非颜抱住，轻摔在黑暗电梯的一角。

　　他说我怕。

　　王子一样的莫非颜，抱着于悠凉瑟瑟发抖的说我怕，声音抖的几乎听不出原来的声线。

　　于悠凉无声的笑起来，嘴角上扬成很美丽的弧度。

　　还要叫叔叔吗？她问。

　　他不答，只是狠狠抱紧她，用力。

　　你是不是乘机故意卡我油？他们抱的那么紧，贴的那么近，于悠凉不自在的想推开他。

　　莫非颜很不爽了哼了一声放开她，可是不到三秒便又扑过来抱住于悠凉。

　　求你，让我抱一会儿。出了这个电梯，你让我怎么补偿你都成。莫非颜的语气，几乎是哀求了。

　　于悠凉想象着他说这些话的表情，没有再推开他。

　　你怕黑？

　　嗯……怕小的，黑的地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幼稚园？……不太记得了，反正能记事起就很怕小小的黑黑的地方。

　　那你小时候一定很乖吧。为了避免被幼稚园老师丢到小黑屋里可能还陷害过别的小朋友当替死鬼吧。于悠凉笑。

　　莫非颜不接话，只是紧闭着眼，狠狠的哼了一声。

　　他才……他才不承认呢。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累极便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所以当电梯门打开，明亮的光线涌进来时，他们便是那样一副亲密相依靠的姿势。

　　然后两人迅速分开，各走各路。

　　莫非颜走出很远之后，才停下脚步转身，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的含义。他只是望着那个天真的曾叫他叔叔的小姑娘，在清晨的光影中越走越远，可是那纤细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流言传播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于悠凉的想象。

　　她还没在座位上坐稳就被麦麦拖到一边“严刑拷问”。

　　麦麦说你昨天是不是和莫非颜在一起？你昨天是不是和他孤男寡女在电梯里呆了一夜？你昨天是不是还和他抱在一起……

　　于悠凉点点头说是。可是，那又怎样？我们之间，依然只是陌生人。

　　麦麦不敢置信的说你不明白吗，你真的不明白吗？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怎样，这样的流言散开去，就足以……

　　麦麦不说话了，只是担心的看着于悠凉。

　　于悠凉很快便明白了麦麦的担心，是对的。

　　高二的学姐站成一排，围成拱形的站在于悠凉面前。那个眉眼清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生穿着蓝色的荷叶领衬衣，及膝的百褶裙，漆黑柔软的长发乖乖的垂在肩上，粉蓝的丝带垂下来，与黑色的发丝在风里缠缠绕绕。

　　她们都看向她，她们说kiki，怎么处理她？

　　于悠凉越过那些人的间隙看到她清秀的脸，神色淡淡，笑容清浅，可是却说出那么残酷的话。

　　她说，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让她知道，莫非颜不是她可以靠近的人。

　　那些高二的学姐围拢上来，于悠凉倔强的不后退，脸上没有惧色。

　　迎面便是一巴掌……

　　莫非颜在天台的角落看到于悠凉的时候，灾难已经结束。

　　于悠凉抹着脸上的血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看到莫非颜，还有他身后的长发学姐。她笑起来，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向莫非颜，快走到的时候眼前一黑，昏倒在他怀里。

　　她是，故意的。

　　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莫非颜冰凉的说，邹筱雯，你让我真失望。

　　于悠凉说，莫非颜，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吧。

　　莫非颜停住给她擦药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他说你是认真的吗？你不是在赌气吧。

　　不是，不是的。

　　莫非颜看着她，然后很温柔的笑起来。他说，小孩子。然后揉揉她的头发，继续小心翼翼的给她擦药。

　　你喜欢我吧你喜欢我吧你喜欢我吧你喜欢我吧……

　　好。

　　于悠凉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长发师姐就是她在七月七看到过的油画里的女主角。

　　她和他青梅竹马，本可以就这样一直走到老，可是她的跋扈却渐渐让他失了耐心也失了信心。

　　莫非颜说于悠凉，我不够喜欢你，但我可以和你在一起试试，这样，你还要不要我喜欢你？

　　莫非颜说的那么明白，明白的让人觉得残酷，可是于悠凉还是点头说好。

　　一半是赌气，一半是真的，发现自己原来那么那么喜欢，莫非颜。

　　那日在天台，邹筱雯手里握着水果刀贴在于悠凉脸上，她说你只要说你再也不会靠近莫非颜十米之内我便放了你，不然……

　　于悠凉抿着嘴角，她说不。

　　她不要，她不要连和他成为擦肩而过的路人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她是喜欢他的，不知道长久和深浅的喜欢。

　　就那么明目张胆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了，手牵手在校园里招摇，坐在莫非颜的单车后面让裙摆养成最美丽的弧度，对邹筱雯用最谦卑的方式露出最嚣张的笑容。可是于悠凉还是害怕，害怕那些幸福一眨眼就不见了。她习惯握住莫非颜的手，总是怕他们会在汹涌的人流中一下就被冲散。

　　他不是不对她好，只是他的好，像是14岁那年的他，以“长辈”的姿态在疼爱她，而不是以男生爱女生的方式。

　　莫非颜出现在于悠凉面前时总是完美无缺的模样，从不失态从不生气从不对她露出悲伤的表情。他总是笑，温柔的懒懒的远远的，让她看不清他。

　　于悠凉总是一遍遍默默念着莫非颜的名字，然后在草稿本上一遍遍写那段他曾唱给邹筱雯的歌：我们是彼此的旧时容颜，终于在时光的洪荒中悠然绽放。

　　无端的欢喜和伤感。

　　我们终于还是挥挥手说再见，然后各自奔天涯。

　　于悠凉高二的时候莫非颜跳级到高三，和邹筱雯做了同班同学。

　　于悠凉拽着他的衣角问为什么。他说乖，不要闹。

　　然后她就真的不闹了。

　　又是一年的七月七，于悠凉在顶楼的楼梯拐角，看到邹筱雯踮起脚和莫非颜亲吻的画面。柔和的桔色灯光和男生女生美好的侧脸，美的一如当初那副恬静的油画。

　　他，没有推开她。

　　于悠凉知道自己还是输了，输的一干二净再无翻本的希望。

　　莫非颜要和邹筱雯一起去加拿大了，双方父母一早就定下的计划，当然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变的理由。

　　莫非颜说对不起，于悠凉，对不起。我可能，还是比较喜欢她。我们一起长大，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彼此都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了很深很深的痕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互相摆脱。

　　对你，我只能说对不起。

　　于悠凉笑，满脸都是泪。她说这个世上如果说有我最不愿意他愤怒郁闷或者难过的人，那么那个人就是你。所以莫非颜，请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走吧，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然后他便真的走了，和她手牵手消失无踪迹。

　　麦麦说你早该知道的，为什么还那么傻？

　　于悠凉笑笑说即使早知道，我也不会后悔曾和他在一起。我在我最无知的时候遇到他，在我最天真的时候重遇他，在我最美好的时候失去他，我一点都不后悔。不后悔。

　　一年之后于悠凉考上北京最好的学校，两年之后被保送去加拿大留学。

　　谁都不知道她为争取那个惟一的名额付出了多少努力。

　　“一直到老到死，跟着你，仍然是我惟一的心愿。”那是她看小说时曾念给莫非颜听过的一句话，他当时揉着她的头发笑她的傻，却不知她是当誓言那般虔诚的起誓。

　　只是，旧时容颜已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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