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捉妖记》里的小妖王胡巴是一个形似萝卜,矮矮胖胖的动画形象。作为一个让捉妖人闻之色变的妖王,他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可爱顽皮。其实,这并非妖怪这种变幻莫测、本应令人心生畏惧的神奇生物第一次以良善的面目出现在我国的文艺作品当中。从《山海经》到《聊斋》,今天书评君就带大家看看中国传统妖怪的“进化史”。
文丨阿莫 转自新京报书评周刊(微信ID:ibookreview) 妖怪之起源 我们最原始的恐惧与敬畏
《聊斋·黄英》战乱之中,尸横遍野,农民李化龙上山躲避官兵。官兵走后不久,那些断头断脚的尸体都跳了起来,像树林一样密密麻麻的站立着。一个就剩点儿皮连着脑袋和身体的尸体说:“野狗来了,怎么办?”尸体们嘴里都说“奈何奈何”,说完就又都倒下了。李化龙吓懵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跑,却看见有一个东西走过来,兽首人身,面目狰狞,趴下来吸食尸体的脑浆。李化龙情急下摸到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怪物的嘴巴。怪物惨叫着洒下鲜血逃走了,李化龙捡起了怪物的牙,回到乡里给大家看,没人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的牙齿。(《聊斋志异·野狗》) 倘若是在深夜,一个人走在小树林中,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偶尔会在耳边间歇地回响。突然间,似乎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响动,让人不可控制地望向远方的黑暗……正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妖怪诞生了。 中华传统妖怪——天狗:天狗最早记载于《山海经》中。由于古代中国的人缺乏天文学知识,把日食现象说成是“天狗食日” 近代妖怪研究的创始者的日本哲学家井上圆了写道:“妖怪者何耶?有啸于梁,烛之无所见;有立于堂,视之无所睹;或若动物之化石,死者之现形;是皆妖怪之属也。”妖怪的产生起初是出于对自然和未知的恐惧与敬畏,人们用神明发怒去解释风火雷电,把凶疾恶病当成是妖怪作祟,把自己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控制的力量统统称为妖怪。 《山海经·西山经》:“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冬见夏蛰,服之不畏雷。”反映了原始先民对自然本能的敬畏心理和强烈的征服欲望。而《岭表录异》卷下中记载的海鰌则很可能就是鲸鱼:广州的船经过海南岛去越南贸易,有时能看到十几座山,篙工说,这不是山岛,而是海鰌的背,海鰌的眼睛无比明亮,背上的鳍像红色的大旗,海鰌喷气的时候水汽在空中散开,风一吹就像下雨一样。 相柳又称相繇,上古时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凶神,共工的大臣,出自《山海经·大荒北经》。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 在中国古代传说中,妖怪的出现还往往预示着疫病和灾难。汉代董仲舒大力鼓吹天人感应,于是人们往往把一切灾祸都归于妖异,并把妖异之事物与现实政治联系起来,认为妖异事物是“凶险不祥之物”。也正是因为如此,大量的妖怪以负面形象在当时的文艺作品中出现,例如祸国殃民的著名狐狸精妲己小姐,纤纤玉指沾满了数万无辜群众的淋漓鲜血。 《搜神记》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江夏郡小官张骋拉车的牛忽然说道:“天下将乱,我很着急。你让我拉了车到什么地方?”张骋和他的几个随从都惊恐万状,就哄骗它说:“让你回去,你别再说话了。”于是半路而归。回到家中,还没有卸下车驾,牛又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回来呢?”张骋更加害怕了,便请了巫师占卜这件事。巫师说:“非常不吉利。这不是一家一户的灾难,而是国家将有战乱发生,整个郡都要毁灭啊!”果然那年秋天,张昌起兵造反,先占据了江夏郡,欺骗迷惑老百姓。后来整个郡都被摧毁,死伤的人数超过了一半,张骋一家灭族于战乱。 妖怪与社会 类人形象和情感投射 秀才王启后在书房休息时,突然一个面目黝黑,相貌丑陋的妇人推门而入,直接坐到床上开始宽衣解带。遭到拒绝后,妇人不走,仍旧笑脸相迎,尽力讨好。日夜跟随在王生身边,王生不为所动,妇人久不受待见,恼羞成怒,哭天抢地,撒起泼来,一会儿折腾王生去上吊,一会儿又要去跳河,只是每次都完全没有要死的迹象。后来有一天,忽然一个武士拿着锁链进门来,锁住妇人拖出窗外,现出原形,原来是城外城隍庙里的一尊泥胎。(《聊斋志异·庙鬼》) 中华传统妖怪——画皮鬼。(《聊斋·画皮》)
东汉,王充提出了“夫物之老者,其精为人;亦有未老,性能变化,象人之形”的妖化观念。这表明东汉的妖怪开始从兽形态向人形态转变,妖怪的进化程度加深了。随后,干宝在《搜神记》卷六“妖怪”条这样定义:“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本于五行,通于五事。”古代志怪中不少妖怪都有一定的神通,比如能够变化、能够预知事物的发展等,正是这种观念的体现。 由此也可以看出,自魏晋开始,民间传说中的妖怪逐渐开始以人而非兽的姿态出现,他们聪明而巧妙地隐匿在市井之中,暗藏着自己的法力,只有偶尔一个狡黠的眼神或者情急之下的一显神通,才能暴露他们的妖怪特质。因为“类人”,所以折射的往往是人的情感与诉求。这些妖怪和人们一样,有爱有恨,有正有邪。而其中最为著名的,大概就是西湖边偶遇书生的白素贞。 不过,并非所有的蛇妖都像白娘子一样善良。在魏晋时期,有大量蛇妖以淫蛇形象出现,大都化为男性娶人之女、淫人之妇。《搜神后记》卷十《女嫁蛇》篇,写一女子被蛇骗娶,结婚当晚“女抱乳母涕泣,而口不得言。乳母密于帐中以手潜摸之,得一蛇,如数围柱,缠其女,从足至头”。再看家中“守灯婢子,悉是小蛇,灯火乃是蛇眼”,这才醒悟,对方乃是蛇妖也。 中华传统妖怪——红柳娃。乌鲁木齐深山中的牧马者常见一尺余高的小人,男女老幼一一都有,待到红柳吐花时,折柳条盘在脖上,列队跳舞,欢呼雀跃(《阅微草堂笔记》) 除了品行不同之外,妖怪还有各种爱好。《幽明录》里就记载了各种多才多艺的狐妖。《太平广记》中也有类似的故事:嵇康晚上在洛阳郊外的月华亭弹琴,伶鬼叫好,嵇康问:“谁在那里?”伶鬼说:“我只是一个嗜好弹琴的鬼魂,面目可怕,就不出来相见了。”嵇康坚持要他出来,他便掩着面现身,而后弹奏了一曲《广陵散》,嵇康惊叹不已,伶鬼就把曲子传给了他。 妖怪“类人化”的巅峰大概是在《聊斋志异》。蒲松龄所希望的美好事物,由于封建礼教的束缚,在当时的现实中难以见到,或者不能公开地歌颂,就只能让它们发生在超现实的社会里,发生在人与鬼、人与妖精之间。 《聊斋志异》中的狐妖胡四公子是一个美男子,“衣裳楚楚,眉目如画”,他与张虚一相识、相知,成为莫逆。张虚一因家贫,去向学使的弟弟张道一求助,却失望而归。这时胡四公子慷慨解囊,赠送巨资。胡四不仅拥有俊美的外貌,而且比人类具有更美好的品德,更具有人情味。因友而交,对陷入困境的友人雪中送炭,不求回报。不由得让人感叹:妖尤如此,人何以堪? 据广东地区民间故事记载,大头鬼是由好吃懒做的人变成的妖怪,经常出现在道路两旁,性情温和,从不害人 中国愈见式微的妖怪学 在正统文化中的苟延残喘与1949后的反迷信浪潮 被虎吃掉的人,魂魄不敢去其他地方,最后就变成一种名为“伥鬼”的妖怪,主动为虎所驱使。虎去捕食,伥鬼一定与虎一起,给虎带路,遇到有埋伏的陷阱机关,就带着虎绕道走。伥鬼称呼虎为将军,如果虎死了,他们会为之痛哭。(《正字通·子部中》) 据传,中国的中古时期有一本书叫做《白泽图》(又称《白泽精怪图》),此书中记有各种神怪的名字、相貌和驱除的方法,并配有图画,人们可以按图索骥加以查找。在禅宗语录中,常见有“家有白泽图,妖怪自消除”一类的语录。 白泽是传说中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方术的神兽。据说黄帝曾向其询问妖怪的数量,当时得到的答案是一万只以上。当然,《白泽图》只存于远古历史模糊的名录里,唯有零星条目散于中国历代古籍之中,能够保留下来的不超过原文的百分之一。 白泽是传说中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方术的神兽 在日本,有关妖怪的传说五花八门、种类繁多,贯穿了整个日本历史。在日本各地的图书馆,妖怪类书籍十分常见,“妖怪学”亦是一门公认的学问。井上圆了的《妖怪学讲义》有六卷,每卷都有多达七八百页的内容。小松和彦的《日本妖怪大鉴》收录了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知名学者有关妖怪研究的论文。日本民俗学之父柳田国男1965年出版了《日本怪谈录》一书,里面收录了他在明治后期到昭和前期所发表的30篇论文。这些学者们分别从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心理学、医学等领域将妖怪现象加以研究。 据各类民间传说和文献记载,日本有大约六百种妖怪,自古便有“妖怪列岛”一称。然而,除了少量的本土妖怪和来自印度的妖怪之外,约七成的日本妖怪原型来自中国。如天狗原是来自中国《山海经》中的犬怪,传到日本后,渐渐和佛教中的天魔、神教中的山神等结合起来,融合成为现代的形象。 歌川国芳《相马旧王城(相馬の古内裏)》。咔嚓骷髅(がしゃどくろ)是日本民间传说中的妖怪,比人高15倍,会抓人吸血 作为妖怪的“原产地”,中国之妖众多宛若恒河沙数,遗憾的是,中国的妖怪学界没有系统的研究,甚至没有框架和准确的定义以及系统的分类法,因此人们只能从一个个离奇的传说中觅其踪影。 《论语·先进》记有孔子弟子季路问事鬼神。孔子说:“为什么你不问事于人,反而要问事于鬼呢?”弟子回答说:“我是想问死后的事情。”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说明孔子“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实用为教,不欲言鬼神”(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子不语怪力乱神”体现了孔子对于超自然现象的不屑一顾,正是这种远离妖魔鬼怪的明确态度导致我国妖怪轶事只能在正统文化的缝隙中苟延残喘,遗留至今。 再加上“反迷信”浪潮的席卷,如今我们提起妖怪,能随口叫出名目的也许难出十个,还多半只是影视作品中反复咀嚼过后留下的一点古代文化的影子,只有偶尔走过某个寂静无人的角落,我们背脊发寒的时候,才会隐约想象出一个捉摸不定的飘忽形象,以妖怪的面目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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