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叶紫是另一个自己,所以我们才会那么要好。 但我永远都比叶紫少一些决绝。我们都不满现在的生活,所以说好一起预谋一场午夜的逃离。可是每个午夜,我走出网吧后,都会坐在相隔100米的轨道边,望着长长远远的轨道发呆。我想起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现在一定在沉着的睡梦里。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一个人坐在孤寂的轨道边,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儿。 我舍不得走,也没有勇气。十六年来,在北国的这座小城里,我一直安稳地生活。虽然内心充满了张牙舞爪的想象,可表面依旧不动声色。我习惯了这里的一树一木,习惯了每周去这里的小小教堂听别人唱颂歌。 逃离,是一个很绝望的词,却又那么壮丽。 叶紫说,她面对这样的盛大,会奋不顾身地扑进去。 所以,她逃离了。高三的那一天,她对我说,凌蓝,我退学了。 她说这话时,我听到她周围有乱糟糟的人群声,车声,好像在大马路上。我问她,你在哪里?她说,我在车站,我准备离开这里,出去闯一闯。 电话里叶紫的声音云淡风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眼前唯一浮现的画面便是,叶紫瘦弱的身影,站在来来往往的淡漠的人群里,一脸倔犟地提着行李,她站在公用电话厅里,可是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因为她做了我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儿。 我问你知道这个事儿吗。你说叶紫打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你,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我。 我说,你说,叶紫到底去了哪里。网络那头的你像我一样陷入了沉默。叶紫自从给我打了那个电话后便消失了。我们与她唯一的联络工具便是网络。可是她没有上网,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找不到她了。 因为少了叶紫,群都安静了下来。我和你倒在QQ上开始说话多了起来。 每天我们都会开着视频给对方放歌,视频那头的你真的是英俊,怪不得社区里那么多新来的女孩儿,都会先找你。你在社区叫公子易。 我说你这个名字像算命的。你说我的名字跟叶紫的像是孪生姐妹。 一提起叶紫,我便会不开心。我不知道这个我爱的女孩儿她现在在哪里。她出门只带了路费,她说她那没良心的父母不知道她的离开。她会不会露宿街头,饱受风霜摧残,落魄不堪?她会不会孤单寂寞,恐慌无助?她会不会想念我们? 我多想免她苦,免她惊,免她颠沛流离,免她孤独无依。 我听着我们共同喜欢的歌,问你,易禾,以后,你会娶叶紫吗? 屏幕那头的你久久都没回话,最后我看到你带上耳机,把话筒放在嘴边说,凌蓝,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啊。 我们很少说话,经常就是打字。而当你的声音像鬼魅一样传进我耳朵后,我的世界顿时狂风大作。 [4] 那晚,我慌张地下了线。然后坐在网吧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我趴在电脑边隐隐睡去。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整个网吧都是空的,打完通宵的人都散了,天亮后,大家再也不是晚上那群兴奋的面对电脑屏幕的少年。叶紫说得对,我们真的病了。过着这种不见阳光的日子,躲藏在暗地里,妖冶茁壮地成长。 想起叶紫,我便想起你。昨夜你的告白,像是一枚威猛的炸弹,击中了我的心脏,毫无转圜的余地。 有时候,甜言蜜语真的会打动人,听着听着也会听成习惯。 我翻着社区里,我的乐评下你一篇一篇的评论,还有你贴的漂亮照片,忧伤不已。你是我好朋友喜欢的男孩儿,我怎么能喜欢你? 可是,眼前视频里你英俊的脸,是每个女孩儿的梦想。十五岁那年之后,我就学会了不再以貌取人,但是,面对你,我失去了自己。 我接到你的电话时,正在寝室睡觉。 我很少听过你的声音,但是当你让我猜时,我还是猜到了你,虽然有点不可置信。 我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你说是叶紫给你的,叶紫同你联系了,让你告诉我,她很好。她在最南边的一座城市里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因为工作繁忙,所以有许久没上网了。 听到叶紫的消息我惊呼着开心起来,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我曾一直以为,在别人的城市,张不开飞翔的翅膀。可是叶紫她淡定地做到了。 我问你叶紫有没有给你留电话,你说没有。 然后你问,凌蓝,你愿意接受我吗? 很久很久之后,我想起这个问题,都会流眼泪。 因为那时,我被自私蒙蔽了心,所以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叶紫。也是从这句话开始,命运将我带到了一个无人之境,此后的很多很多年,我都活在隐隐的压抑和痛苦的黑暗里。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易禾,叶紫怎么办? 你胸有成竹地对我说,叶紫只是把你当哥哥,你也因为她的身世怜惜她,宠爱她,你们之间其实没有暧昧。 我想起叶紫对我说过你是她的曙光。你说,因为你曾鼓励她,安慰她。最后你说,凌蓝,曙光,并不是阳光。 我败了。有些感情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这个流离失所的年代,一些零星的温暖,便被我们迫切地抓在手里。 你便是零星的温暖,那一刻,我忘了还在外独身漂泊的叶紫。
[7] 叶紫来看我时,手指上真的带着一枚戒指。她谈笑风生地对我说,是你送与她的。 她幸福满溢的神情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巨大的笑话。她穿着大红色的宽大T恤儿,锁骨上纹着一只蝴蝶,她烟视媚行的模样像一朵开得艳丽的玫瑰。 她在我这里待了三天,三天里,我带她去看了信里给她提到的小教堂,我撕书的楼顶,还有我给她打电话的电话亭。剩下的时间我们两个就边抽烟边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游荡,或者是坐在网吧里。叶紫也偏爱红双喜。她细长的手指夹着烟身,潇洒地打掉烟灰。然后把烟叼在嘴里,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与你聊天。 我在旁边,无聊地看网页,听歌,写乐评。自从叶紫去看了你后,我们便像两个陌生人,你没有做任何解释,我也没问。我想起你最后问我的那个问题。 你说,凌蓝,我和叶紫,谁在你心中的分量更重? 我认真地告诉你,如果叶紫伤心,我便放弃你。 那么现在这样的结果,又何尝不是我想要的,愿意退让的。 我听FAYE的《夜会》,原谅你和你的无名指,你让我相信,还真有感情这回事,怀念都太奢侈,只好羡慕谁年少无知。二月十三号,到此为止…… 八月十三号,易禾,到此为止。 叶紫走了。她在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抱了抱我。她说,亲爱的,好好照顾自己。 第二天晚上我醒来,小旅馆里,只剩桌子上那张字条,我站在窗前,就着光亮,看到叶紫留给我的信。 她说,凌蓝,这个世上,最廉价的爱,不是自作多情。而是所爱之人,并非良人。 叶紫的话仿佛扇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是,那时,我只是以为,叶紫在讽刺我的自作多情,却不甚理解后面的那句话。 叶紫走后,你又出现在Q上。你还跟我打电话。你说,凌蓝,对不起,原谅我。我不忍心刺激叶紫,她来时,忧郁症已加深。 你还说,凌蓝,你来看看我吧,见过叶紫后,我反倒更想念你。这几天我都快被闷疯了,凌蓝,在我们去念大学之前,我多想见你一面。 你说话就像诗歌一样好听。可是我的心却冷了。 我曾经与你海誓山盟,情深意重。可是,叶紫走后,我突然发现,那场虚幻的感情随着她的离开,灰飞烟灭。 我不愿见你,不愿念你。更重要的是,在小旅馆和叶紫住的夜里,我听到她晚上不停地叫你的名字。 她曾说你是她的曙光。我不愿再打破。 可是,你却不愿意半年的感情付之流水。你来了。你来看我。 你像视频里和照片里般,眉目干净。我看过无数次,也狠心拒绝过无数次,可是当你真人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有那么一刻的眩晕。 在那个与叶紫住过的旅馆里,床单洁白,你说,凌蓝,让我抱抱你。 我便像着魔般,走进了你的怀里。 [8]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在我衣服掉落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浑身寒冷。我迅速地捡起衣服套上,然后夺门而出。 走在暗夜的街道上,我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我始终无法摆脱掉心结,我始终无法忘记十五岁那年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叶紫曾问过我,没有爱过,为何那么忧伤。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讲十五岁那年的往事。 那个男孩儿与我表白之后,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他站在楼层上说,凌蓝,你不爱我,我就去死。 因为年少气盛,所以我口不择言,我说,你跳啊,你要不跳我就看不起你。 于是,他便真的纵身一跃。他在空中大喊,凌蓝,此后不管你与谁谈恋爱,我都在身边缠着你。 我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爱,决绝,不留任何余地。可我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决绝,像一场噩梦,死死地像海草一样缠住我,让我无法呼吸。我灿烂的十五岁,结束在这场血淋淋的噩梦里。 从那以后,我每夜每夜都不敢合眼,我怕看到那张血肉模糊张着大嘴的脸。我怕听到男孩儿说,这辈子都缠着你的声音。 父母为我转了学,我怕他们担心,永远都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我没有告诉他们,每天晚上,我都会揪着一颗心,闭不上眼。 这也是我经常混迹网吧通宵的原因。 在这个夜里,衣服掉落的那一瞬间,我又想起男孩儿的脸,所以,易禾,原谅我的逃离。那些痛苦我从未与你讲出口过。 我回小旅馆后,你已经熟睡。望着你睡梦里的洁白的脸,我安静地躺在你身旁。 第二天,你便回去了。临走前,你闷闷不乐,没有看我一眼。而我踮脚亲吻你的脸,你也是对我客气地微笑。 那天下着小雨。离叶紫离开不过一周的时间。 我站在车站,看着列车呼啸而去,无法平静。 [9] 这次的相聚,并没有使我们更加亲密,反而疏离。 你很久都没有泡社区,也没有跟我聊天。叶紫也很久没有与我联系。 转眼,九月开学,我打点了行李,去南方的城市。我在QQ上与你留言,我说,易禾,我们又要相见了。我想,这次相见,我定要免除心结,将自己交付于你。 但是,我没有再见到你。你是骗子,你并没有与我考到同一个城市。 这是两个月后我才不得不信的事实。 因为,叶紫在Q上联系到我。她说,凌蓝,我怀孕了。 在新的城市,我依旧特立独行,不与任何人交往。所以叶紫的话,让我迅速呆住。我问她,你在哪里? 她说,你有电话吗? 我迅速的发了号码过去。叶紫的话让我握着电话的手都是颤抖的。 她说,凌蓝,救我。 我安排叶紫坐车到我所在的城市,然后到处联系你。 可是我喊你的QQ时,那边却问,你是哪位? 我说,我是凌蓝啊。 那边说,不认识。我说,是易禾吗? 那边说,他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使我的世界一片兵荒马乱。我迅速地下了线,没有再说话。我拿出身上的所有积蓄,借了同学的钱,送叶紫到医院。 叶紫不如我第一次见的那般艳丽,她的头发枯黄,眼窝深陷。如果不是她锁骨上的蝴蝶,我恐怕都认不出她了。我看着她的那一刻,莫名地,泪如雨下。 如果当初,我像她一样。那今天这般田地的,会不会是我?我心酸地扶住她,她对我苍白孱弱地笑。 那天晚上,我们好像回到了一年前。躺在一起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叶紫说,凌蓝,你那时多傻,给我写的信里,经常会有眼泪落下。信纸都被你哭花了。我说,你还不是一样,总夹朵玫瑰花,像个傻瓜。 我们互相嘲笑着对方,那段彼此温暖的时光就好像又回来了。最后,睡意蒙眬中,我听到了叶紫说,凌蓝,你知道吗,我妈妈死了,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叶紫的话使秋夜中的我猛然清醒,我偏过头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叶紫瞪大眼睛看着我,像一只黑猫。她说,没说什么,快睡吧。 我不敢再问,我怕那一刻是我的错觉,问出口会让叶紫觉得我在诅咒她妈妈。她替我盖了盖毯子说,凌蓝,你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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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后记】 这不是我写的最悲伤的故事,却是我十六岁那年发生的所有。 我知道,90年代的你们,同彼时的我一样,假装坚强,却最容易脆弱受伤。很多时候,把感情寄托于网络,都不愿意与身边的人诉说。 网恋,泡吧,嗑药,甚至一夜情。自以为的盛大,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场谎话。 或许你们看不懂我的话,可是我想等你们二十岁时,还能如我般,想起十六岁那年的荒唐岁月,边嘲笑自己,边悔恨,然后边掉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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